第58章 芽【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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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兩年，再見的時候，明明現在她已能做到跨越數光年穿梭於各個星球，那距離卻也不敵這一個小小的墳頭。他在墳頭裏，她在墳頭外，他卻再也聽不到她哭泣的聲音，為她拭去眼角的淚。
“你慢慢說，我就不打擾你們啦。”丟下這樣一句話，千夏明日香便自覺地閃到一邊，讓千春能夠安心地說說心裏話。
凝視著夕樹楠夏的墓碑，又側頭看著他身邊那個夫妻合葬的墓，千春的心中泛起一陣酸澀。她慢吞吞地爬到夕樹楠夏的墓旁，像從前一樣蜷縮著坐在他身邊，撐著一把傘遮住一人一碑。滿眼通紅地望天，希望眼淚可以倒流。
“楠夏……我……我回來了……”
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
再也沒有那句熟悉的“歡迎回來”。
千夏明日香讓她慢慢說，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說自己的近況嗎？說自己認識了一個朋友可是又剛剛失去了嗎？說自己喜歡上另一個人了嗎？還是一直拼命地道歉呢？
她把頭靠在墓碑上，想象自己正靠在楠夏的肩膀上。這樣一想，冰涼的石碑似乎也染上了他的溫度。而她，哽咽不斷。如果當初的她能控制住自己，她現在靠著的，應該就是真正有血有肉的夕樹楠夏了吧。
除了流淚，除了沈默，她想象不出自己還能幹什麽。至於“笑一笑給他看”，這個更加做不到。殺人兇手在受害者的墳前笑著什麽的……只會讓人覺得她很得意吧。
就這樣靠了近半小時後，她站起來，懷著最深的歉意，對著養父母和哥哥的墓深深鞠了三個躬。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當然沒有人回答她。
她捏緊了傘柄，低頭匆匆地離開。
在入口處，千夏明日香站在一棵大樹下，神情是難掩的疲憊。一只麻雀落在草地上，撲騰著翅膀，低頭啄著地。千夏明日香出神地望著它，幾番掙紮後，正欲邁開腳步靠近它時，它卻揮舞翅膀飛走了。她便擡頭，目光緊追著它離去的方向，神色惘然。
“啊，千春，你出來啦。”看到千春，她又收起失落的表情，露出招牌式的燦爛笑顏，“我還以為要再久一點呢。”
“我話又不多。”千春別扭地撇嘴。
“也對，我的話是比較多呢，嘿嘿嘿。”她好脾氣地用自己的話癆癥來自嘲，又小心翼翼地蹭到千春面前，討好地問道：“千春就先住百合阿姨的小木屋好不好？放心，我回來的這段時間都是住那兒，有好好打掃，絕對幹凈。其實住神社也不是不行，可是……或許會有點陰森破舊了吧。如果你不介意，我就去幫你換一套幹凈的被單床單。”
千春覺得她說得有理，勉強地點了點頭。
“嗯，那好，我們回家去吧。”千夏明日香剛想去牽千春的手，又想起千春不喜歡她的觸碰，於是迅速地把手縮回來，尷尬地幹笑三聲繼續找話題說話，以免讓氣氛更加僵硬，“千春你知道嗎？楠夏曾經說過，想變成飛鳥呢。他想在藍天下飛來飛去，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說不定他現在真的如願以償，過上他最向往的生活了吧。嘿嘿，這樣想著，你的心裏會不會好受一點呢？”
如若他真的成了飛鳥，那他現在定是飛到了我們誰都無法觸摸到的高度。這是千夏明日香沒能說出的話。
“自欺欺人罷了。”千春垂眸。
“也許真的是這樣吧。嘛，生活嘛，笑著是這樣過，哭著也是這樣過，那為什麽我們不選擇快樂一點的方式呢？如果把楠夏和叔叔阿姨想象成死了後也擺著一張苦瓜臉的苦命鬼，那他們說不定會氣得半夜從墓地裏爬出來哦~”千夏明日香壓低了聲音，把雙手舉起指向正前方，伸出舌頭翻白眼作鬼臉，模仿僵屍僵硬地用雙腿跳著走路，“就像這樣……‘混蛋我才不是天天板著一張苦瓜臉呢你少冤枉我，我在地下的日子明明過得很滋潤’。”
被她滑稽的表演逗樂，千春故意走在千夏明日香前頭，不讓對方看到她忍笑的臉。
不點破千春那點別扭的小心思，千夏明日香彎起嘴角，走在千春身後。在千春看不到的視角，她總算能輕輕地踢了踢腿。不想也不好意思耽誤時間，剛剛被玻璃劃傷的腳她也沒有好好處理，隨意用河水沖洗用小手絹墊了墊就裝作若無其事地走了六百多裏的路，還為了逗千春笑硬撐著用力跳了幾下。她痛得呲牙咧嘴，想到原路返回後還要上山，心中的血淚愈發奔騰不息。
“千夏，你好慢呀。”走在前頭的千春遲遲聽不到千夏明日香的話癆後心裏有些小慌，一回頭發現對方只是掉隊後，忍不住抱怨。
為了妹妹，吃這點苦算什麽！千夏明日香握拳，目光灼灼地註視著千春，身後似有熊熊烈焰不斷燃燒著。妹控果真天下無敵，有妹妹的日子就是好！
“哦，來了來了。果然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一不小心就掉隊。”
“唔……你知道就好。”千春踢著小石子，把身轉回來，“你快點啦，再這麽慢，千春就不等你了。”
“好好好，我走快一點，盡量不讓你等太久。”千春現在的表現和她剛與楠夏相識時楠夏對她的表現簡直是一模一樣。應付這種缺乏安全感又傲嬌（劃掉）的類型，千夏明日香可謂是得心應手。回憶起與夕樹楠夏的過去，她深呼吸一次，用兩只食指提了提嘴角。
“笑吧，明日香。你都倒下了，該怎麽讓別人相信痛楚是能忘記的呢。”她低著頭，小聲地對自己說。再擡頭的時候，她還是那個開朗樂觀，總是帶給身邊人歡笑與溫暖的開心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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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田百合住的小木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千夏明日香也的確打掃得很幹凈，千春滿意地點頭表示可以住下，就是有一個貌似還挺重要的問題。小木屋只有一間睡房，如果千夏明日香把唯一的睡房讓給千春，那她自己睡哪裏呢？
“啊？這個沒關系啦，我不過是在這裏暫住而已。雜物房有折疊床，我在那兒將就幾個晚上就好。總而言之，你就安心在百合阿姨的房間住下吧。我去幫你換新被單。”她主動幫千春張羅起一系列瑣事。
她一瘸一拐的怪異走姿令千春皺起眉頭。千春攔下千夏明日香，仗著自己的力氣比地球人要大，強行讓對方坐在椅子上，“不用你麻煩啦，你先照顧好自己的腳！”千春是夜兔族，受的傷一會兒就好了，因此她也忽略了千夏明日香的腳被玻璃劃破的事。
頭一回被千春關心，千夏明日香楞楞地回覆：“……好，我知道了。”
她看著千春在小木屋裏忙來忙去，偶爾告訴千春物品放在哪裏，後面漸漸開心得哼起歌來。唱歌算是千夏明日香唯一的優點，即使是以前討厭她討厭到極點的千春也不得不承認，千夏明日香有一副好嗓子。聽她唱歌時，煩躁的心真的會一點一點平靜下來，思緒也會隨之清晰起來。
“真好啊。”看著千春將一碟碟簡單的飯菜端上來，千夏明日香趴在桌子上，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千春長大了，也會照顧別人了。總覺得……那句話怎麽說來著？時光飛逝？孩子總算變得懂事了？”
“千春的家務事本來就做得比你好，快去洗手啦。”千春把碗筷擺好。
“嘿嘿，我就感概一下。”她火速洗了手，夾了一把菜放進嘴裏，“呼呼……好燙好燙！可是好好吃！千春很獨立也很能幹，這個我不止一次聽楠夏跟我說起。哦，他當時還老得瑟了哼哼得瑟毛線啊又不是他調|教出來的！不過吃你做的飯倒是第一次。從以前我就很憧憬這一種場面呢，誒嘿嘿。總覺得，千春肯和我同臺吃飯，就證明你真的不再是那個跟在楠夏身後撒嬌的小妹妹。這兩年裏，你也長大了呀。”
千春肯和從前最討厭的千夏明日香同桌吃飯，就代表她學會了壓抑自己的情緒，也學會了收斂自己的小脾氣。最重要的是，她不再只肯把目光留給楠夏，也願意走出她的小世界，去接觸其他人。
“該懂的遲早會懂吧。”千春咬著筷子，清澈的紫眸失去了以往的光彩。
“懂了總是比不懂好的，縱然過程很痛，可不走到最後，誰知道結果是怎麽樣呢。”千夏明日香兩邊的臉頰被飯菜塞得脹鼓鼓的，說話的聲音也含糊不清，千春半聽半猜才整合出她剛才說的是什麽。
聽過太多過程坎坷，然而結局美滿的故事，但事實都必定會是這樣嗎？畢竟現實並非童話故事。童話裏王子與灰姑娘，一個俊男一個美女，最終走到一起。而現實中，找到一個英俊深情又多金的王子已是來之不易，更別提灰姑娘可能用盡一生都沒法見那高高在上的王子一面。
對自己的未來，對神威的感情，她不敢有太多的憧憬。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幻想固然美好，現實卻是殘酷。
她拿起碗，猛扒了幾口飯。
“莫名其妙用很傷感的語氣說話，然後哀怨臉，接著猛扒飯試圖轉移自己的註意力。這個反應……好可疑啊……”千夏明日香瞇起眼，探究地猛盯千春的眼睛。千春心虛地別過頭去，使千夏明日香激動地一拍桌子，高聲拷問道：“說！是不是在外面有喜歡的人了！”
千春被她嚇了一大跳，竟誠實地點了點頭。意識到自己居然乖乖說了真話，千春又滿臉通紅地狂搖頭否定：“唔，不對不對不對，才沒有！”
“撒謊！一定有！”作為一個談過戀愛的過來人，千夏明日香怎麽可能看不出。
“……唔。”
“快說快說，我認不認識？額……這好像是廢話來著的，我一定不認識吧。是男是女？不對這好像也是廢話啊，一定是男的嘛！多大了？長得好不好看？性格怎麽樣？靠譜不？身家清白不？有工作嗎？工資高嗎？家裏都有誰？”
“你問這麽詳細幹嘛，又不是查戶口的。”
“屁！我辛辛苦苦養的白菜被豬拱了，我當然要查清楚是誰家的豬拱了我的白菜。快說快說，那小子姓甚名誰，和你怎麽認識的！發展到哪一步了！”她甚至連飯也不吃了，專註拷問千春。
頭一回聽到有人把她和神威的關系形容成豬拱白菜，千春總覺得這比喻有點詭異。但把神威比喻成豬，倒是毫無違和感。也因如此，她坦然地接受了白菜這個設定。
“很早以前就認識了，長得不好看，沒有進展。要真的給一個定義，那家夥就是一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小紫這麽喜歡他，他居然什麽表示都沒有……混蛋……說他是豬都擡高他了！小紫為了他……為了他……”
小紫可以為了他付出自己的生命，而她又能做什麽呢？與小紫的愛比起來，她的愛根本一文不值。
“千春，你喜歡他嗎？”
千春吞吞吐吐，“我朋友小紫喜歡他。”這話就是說，她和她朋友喜歡上了同一個人，她很在乎她的朋友，她不會和她朋友搶。
又是三角戀。千夏明日香無聲嘆息，“那，他喜歡你嗎？”
千春心中倍加失落，“……他說過，他從不會在意這種事，他只想變強。我做不到像小紫那樣不求結果，但求留在他身邊。小紫可以守護他，而我只能破壞。趁還沒有陷得太深，趕緊從這段感情裏抽身，這樣會更好。”
千夏明日香在一瞬間理解了千春談及這份感情時的逃避及黯然。
一場無望的愛情，的確是該在無法自拔前先抽身離去。再怎麽美好，也是無法觸碰的世界，付出再多的代價換來的也只有傷害。
只不過……
“你有問過他的想法嗎？”聽了這麽久，這都不過是千春單方面的想法，男方的想法到底是怎麽樣的，她一點兒都不清楚。
“這種事情不用問也能猜到啦。”
“是嗎？我建議你還是去問一問比較好哦。”她們的關系好不容易才親近一點，害怕自己管得太過千春會生氣，千夏明日香也不好硬逼著千春去問，“很多事情，不是你以為那樣就是那樣的。不去說不去問，誤會俞積愈深，因某導火線而爆發後，憤然離開。冷靜下來想去找回失去的曾經，卻發現對方並不會一直站在原地等你。到這個時候，就後悔莫及了。”
“啰嗦。”千春不滿地嘀咕道，“如果真的有緣分，時間距離都不是問題啦。有緣無份就是有緣無份，這事再勉強也沒用。”
“也對，緣分這事情很難說，希望你的運氣會比我好。”千夏明日香的聲音有點兒飄渺。
她這態度讓千春想起一件事。
“千夏。”
“到！”
“你……還好嗎？”一路上都是對方在盡量安慰她開導她，但她卻忽略了一件事。憑楠夏與千夏明日香的關系，千夏明日香的傷心程度應該不亞於她。甚至，應該更勝她。再怎麽說，千春也是見過分離見過死亡的，不過千夏明日香不同。況且，夕樹楠夏與千夏明日香當時的感情已經好到開始談婚論嫁憧憬未來的地步。
千夏明日香重新拿起筷子，給千春的碗裏夾了菜，又夾了一把往自己的嘴裏送。她摸了摸鼻子，淡定道，“剛開始會有不習慣吧。嘛，都過了兩年了，起初再怎麽樣難過也該學會接受了吧。不用擔心我啦，都放下了。”
少女燦爛的笑容像清晨的陽光，驅散陰霾，照亮整間房子。
“……哦。”千春點頭，“等會兒你把你的枕頭抱走，千春先用衣服墊著睡就好了。”
“誒？不用啦，你睡枕頭吧，我隨便湊合就成。”
“千春才不要睡你的枕頭呢，臟死了。把枕頭套摘下來就能看到一灘口水漬。”對這麽大了還睡覺流口水的人，千春十分鄙視，“丟臉。”
“……”也許是不好意思，千夏明日香尷尬地沈默了幾秒，才扯出一個難看的訕笑，“咳，哈哈……真不好意思啊……被你看到笑話了。好，這樣的枕頭還是我自己用吧，嘿嘿嘿，給你添麻煩了呀。千春，這事你可不能說出去，太丟臉了！”
對面的少女雙手合十，眼淚汪汪作懇求狀。
手握這麽一個大秘密，千春心裏得瑟，臉上卻還強裝著若無其事，故作老成地高冷地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BGM，依然是我女神池田綾子的~《心の糸》
溫柔得讓人心疼的明日香，因愧疚不知道該怎麽和明日香相處的千春，兩個都是好孩子
= =明日香你把未來妹夫比作拱白菜的豬，這樣真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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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慢慢說，我就不打擾你們啦。”丟下這樣一句話，千夏明日香便自覺地閃到一邊，讓千春能夠安心地說說心裏話。
凝視著夕樹楠夏的墓碑，又側頭看著他身邊那個夫妻合葬的墓，千春的心中泛起一陣酸澀。她慢吞吞地爬到夕樹楠夏的墓旁，像從前一樣蜷縮著坐在他身邊，撐著一把傘遮住一人一碑。滿眼通紅地望天，希望眼淚可以倒流。
“楠夏……我……我回來了……”
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
再也沒有那句熟悉的“歡迎回來”。
千夏明日香讓她慢慢說，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說自己的近況嗎？說自己認識了一個朋友可是又剛剛失去了嗎？說自己喜歡上另一個人了嗎？還是一直拼命地道歉呢？
她把頭靠在墓碑上，想象自己正靠在楠夏的肩膀上。這樣一想，冰涼的石碑似乎也染上了他的溫度。而她，哽咽不斷。如果當初的她能控制住自己，她現在靠著的，應該就是真正有血有肉的夕樹楠夏了吧。
除了流淚，除了沈默，她想象不出自己還能幹什麽。至於“笑一笑給他看”，這個更加做不到。殺人兇手在受害者的墳前笑著什麽的……只會讓人覺得她很得意吧。
就這樣靠了近半小時後，她站起來，懷著最深的歉意，對著養父母和哥哥的墓深深鞠了三個躬。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當然沒有人回答她。
她捏緊了傘柄，低頭匆匆地離開。
在入口處，千夏明日香站在一棵大樹下，神情是難掩的疲憊。一只麻雀落在草地上，撲騰著翅膀，低頭啄著地。千夏明日香出神地望著它，幾番掙紮後，正欲邁開腳步靠近它時，它卻揮舞翅膀飛走了。她便擡頭，目光緊追著它離去的方向，神色惘然。
“啊，千春，你出來啦。”看到千春，她又收起失落的表情，露出招牌式的燦爛笑顏，“我還以為要再久一點呢。”
“我話又不多。”千春別扭地撇嘴。
“也對，我的話是比較多呢，嘿嘿嘿。”她好脾氣地用自己的話癆癥來自嘲，又小心翼翼地蹭到千春面前，討好地問道：“千春就先住百合阿姨的小木屋好不好？放心，我回來的這段時間都是住那兒，有好好打掃，絕對幹凈。其實住神社也不是不行，可是……或許會有點陰森破舊了吧。如果你不介意，我就去幫你換一套幹凈的被單床單。”
千春覺得她說得有理，勉強地點了點頭。
“嗯，那好，我們回家去吧。”千夏明日香剛想去牽千春的手，又想起千春不喜歡她的觸碰，於是迅速地把手縮回來，尷尬地幹笑三聲繼續找話題說話，以免讓氣氛更加僵硬，“千春你知道嗎？楠夏曾經說過，想變成飛鳥呢。他想在藍天下飛來飛去，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說不定他現在真的如願以償，過上他最向往的生活了吧。嘿嘿，這樣想著，你的心裏會不會好受一點呢？”
如若他真的成了飛鳥，那他現在定是飛到了我們誰都無法觸摸到的高度。這是千夏明日香沒能說出的話。
“自欺欺人罷了。”千春垂眸。
“也許真的是這樣吧。嘛，生活嘛，笑著是這樣過，哭著也是這樣過，那為什麽我們不選擇快樂一點的方式呢？如果把楠夏和叔叔阿姨想象成死了後也擺著一張苦瓜臉的苦命鬼，那他們說不定會氣得半夜從墓地裏爬出來哦~”千夏明日香壓低了聲音，把雙手舉起指向正前方，伸出舌頭翻白眼作鬼臉，模仿僵屍僵硬地用雙腿跳著走路，“就像這樣……‘混蛋我才不是天天板著一張苦瓜臉呢你少冤枉我，我在地下的日子明明過得很滋潤’。”
被她滑稽的表演逗樂，千春故意走在千夏明日香前頭，不讓對方看到她忍笑的臉。
不點破千春那點別扭的小心思，千夏明日香彎起嘴角，走在千春身後。在千春看不到的視角，她總算能輕輕地踢了踢腿。不想也不好意思耽誤時間，剛剛被玻璃劃傷的腳她也沒有好好處理，隨意用河水沖洗用小手絹墊了墊就裝作若無其事地走了六百多裏的路，還為了逗千春笑硬撐著用力跳了幾下。她痛得呲牙咧嘴，想到原路返回後還要上山，心中的血淚愈發奔騰不息。
“千夏，你好慢呀。”走在前頭的千春遲遲聽不到千夏明日香的話癆後心裏有些小慌，一回頭發現對方只是掉隊後，忍不住抱怨。
為了妹妹，吃這點苦算什麽！千夏明日香握拳，目光灼灼地註視著千春，身後似有熊熊烈焰不斷燃燒著。妹控果真天下無敵，有妹妹的日子就是好！
“哦，來了來了。果然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一不小心就掉隊。”
“唔……你知道就好。”千春踢著小石子，把身轉回來，“你快點啦，再這麽慢，千春就不等你了。”
“好好好，我走快一點，盡量不讓你等太久。”千春現在的表現和她剛與楠夏相識時楠夏對她的表現簡直是一模一樣。應付這種缺乏安全感又傲嬌（劃掉）的類型，千夏明日香可謂是得心應手。回憶起與夕樹楠夏的過去，她深呼吸一次，用兩只食指提了提嘴角。
“笑吧，明日香。你都倒下了，該怎麽讓別人相信痛楚是能忘記的呢。”她低著頭，小聲地對自己說。再擡頭的時候，她還是那個開朗樂觀，總是帶給身邊人歡笑與溫暖的開心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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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田百合住的小木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千夏明日香也的確打掃得很幹凈，千春滿意地點頭表示可以住下，就是有一個貌似還挺重要的問題。小木屋只有一間睡房，如果千夏明日香把唯一的睡房讓給千春，那她自己睡哪裏呢？
“啊？這個沒關系啦，我不過是在這裏暫住而已。雜物房有折疊床，我在那兒將就幾個晚上就好。總而言之，你就安心在百合阿姨的房間住下吧。我去幫你換新被單。”她主動幫千春張羅起一系列瑣事。
她一瘸一拐的怪異走姿令千春皺起眉頭。千春攔下千夏明日香，仗著自己的力氣比地球人要大，強行讓對方坐在椅子上，“不用你麻煩啦，你先照顧好自己的腳！”千春是夜兔族，受的傷一會兒就好了，因此她也忽略了千夏明日香的腳被玻璃劃破的事。
頭一回被千春關心，千夏明日香楞楞地回覆：“……好，我知道了。”
她看著千春在小木屋裏忙來忙去，偶爾告訴千春物品放在哪裏，後面漸漸開心得哼起歌來。唱歌算是千夏明日香唯一的優點，即使是以前討厭她討厭到極點的千春也不得不承認，千夏明日香有一副好嗓子。聽她唱歌時，煩躁的心真的會一點一點平靜下來，思緒也會隨之清晰起來。
“真好啊。”看著千春將一碟碟簡單的飯菜端上來，千夏明日香趴在桌子上，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千春長大了，也會照顧別人了。總覺得……那句話怎麽說來著？時光飛逝？孩子總算變得懂事了？”
“千春的家務事本來就做得比你好，快去洗手啦。”千春把碗筷擺好。
“嘿嘿，我就感概一下。”她火速洗了手，夾了一把菜放進嘴裏，“呼呼……好燙好燙！可是好好吃！千春很獨立也很能幹，這個我不止一次聽楠夏跟我說起。哦，他當時還老得瑟了哼哼得瑟毛線啊又不是他調|教出來的！不過吃你做的飯倒是第一次。從以前我就很憧憬這一種場面呢，誒嘿嘿。總覺得，千春肯和我同臺吃飯，就證明你真的不再是那個跟在楠夏身後撒嬌的小妹妹。這兩年裏，你也長大了呀。”
千春肯和從前最討厭的千夏明日香同桌吃飯，就代表她學會了壓抑自己的情緒，也學會了收斂自己的小脾氣。最重要的是，她不再只肯把目光留給楠夏，也願意走出她的小世界，去接觸其他人。
“該懂的遲早會懂吧。”千春咬著筷子，清澈的紫眸失去了以往的光彩。
“懂了總是比不懂好的，縱然過程很痛，可不走到最後，誰知道結果是怎麽樣呢。”千夏明日香兩邊的臉頰被飯菜塞得脹鼓鼓的，說話的聲音也含糊不清，千春半聽半猜才整合出她剛才說的是什麽。
聽過太多過程坎坷，然而結局美滿的故事，但事實都必定會是這樣嗎？畢竟現實並非童話故事。童話裏王子與灰姑娘，一個俊男一個美女，最終走到一起。而現實中，找到一個英俊深情又多金的王子已是來之不易，更別提灰姑娘可能用盡一生都沒法見那高高在上的王子一面。
對自己的未來，對神威的感情，她不敢有太多的憧憬。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幻想固然美好，現實卻是殘酷。
她拿起碗，猛扒了幾口飯。
“莫名其妙用很傷感的語氣說話，然後哀怨臉，接著猛扒飯試圖轉移自己的註意力。這個反應……好可疑啊……”千夏明日香瞇起眼，探究地猛盯千春的眼睛。千春心虛地別過頭去，使千夏明日香激動地一拍桌子，高聲拷問道：“說！是不是在外面有喜歡的人了！”
千春被她嚇了一大跳，竟誠實地點了點頭。意識到自己居然乖乖說了真話，千春又滿臉通紅地狂搖頭否定：“唔，不對不對不對，才沒有！”
“撒謊！一定有！”作為一個談過戀愛的過來人，千夏明日香怎麽可能看不出。
“……唔。”
“快說快說，我認不認識？額……這好像是廢話來著的，我一定不認識吧。是男是女？不對這好像也是廢話啊，一定是男的嘛！多大了？長得好不好看？性格怎麽樣？靠譜不？身家清白不？有工作嗎？工資高嗎？家裏都有誰？”
“你問這麽詳細幹嘛，又不是查戶口的。”
“屁！我辛辛苦苦養的白菜被豬拱了，我當然要查清楚是誰家的豬拱了我的白菜。快說快說，那小子姓甚名誰，和你怎麽認識的！發展到哪一步了！”她甚至連飯也不吃了，專註拷問千春。
頭一回聽到有人把她和神威的關系形容成豬拱白菜，千春總覺得這比喻有點詭異。但把神威比喻成豬，倒是毫無違和感。也因如此，她坦然地接受了白菜這個設定。
“很早以前就認識了，長得不好看，沒有進展。要真的給一個定義，那家夥就是一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小紫這麽喜歡他，他居然什麽表示都沒有……混蛋……說他是豬都擡高他了！小紫為了他……為了他……”
小紫可以為了他付出自己的生命，而她又能做什麽呢？與小紫的愛比起來，她的愛根本一文不值。
“千春，你喜歡他嗎？”
千春吞吞吐吐，“我朋友小紫喜歡他。”這話就是說，她和她朋友喜歡上了同一個人，她很在乎她的朋友，她不會和她朋友搶。
又是三角戀。千夏明日香無聲嘆息，“那，他喜歡你嗎？”
千春心中倍加失落，“……他說過，他從不會在意這種事，他只想變強。我做不到像小紫那樣不求結果，但求留在他身邊。小紫可以守護他，而我只能破壞。趁還沒有陷得太深，趕緊從這段感情裏抽身，這樣會更好。”
千夏明日香在一瞬間理解了千春談及這份感情時的逃避及黯然。
一場無望的愛情，的確是該在無法自拔前先抽身離去。再怎麽美好，也是無法觸碰的世界，付出再多的代價換來的也只有傷害。
只不過……
“你有問過他的想法嗎？”聽了這麽久，這都不過是千春單方面的想法，男方的想法到底是怎麽樣的，她一點兒都不清楚。
“這種事情不用問也能猜到啦。”
“是嗎？我建議你還是去問一問比較好哦。”她們的關系好不容易才親近一點，害怕自己管得太過千春會生氣，千夏明日香也不好硬逼著千春去問，“很多事情，不是你以為那樣就是那樣的。不去說不去問，誤會俞積愈深，因某導火線而爆發後，憤然離開。冷靜下來想去找回失去的曾經，卻發現對方並不會一直站在原地等你。到這個時候，就後悔莫及了。”
“啰嗦。”千春不滿地嘀咕道，“如果真的有緣分，時間距離都不是問題啦。有緣無份就是有緣無份，這事再勉強也沒用。”
“也對，緣分這事情很難說，希望你的運氣會比我好。”千夏明日香的聲音有點兒飄渺。
她這態度讓千春想起一件事。
“千夏。”
“到！”
“你……還好嗎？”一路上都是對方在盡量安慰她開導她，但她卻忽略了一件事。憑楠夏與千夏明日香的關系，千夏明日香的傷心程度應該不亞於她。甚至，應該更勝她。再怎麽說，千春也是見過分離見過死亡的，不過千夏明日香不同。況且，夕樹楠夏與千夏明日香當時的感情已經好到開始談婚論嫁憧憬未來的地步。
千夏明日香重新拿起筷子，給千春的碗裏夾了菜，又夾了一把往自己的嘴裏送。她摸了摸鼻子，淡定道，“剛開始會有不習慣吧。嘛，都過了兩年了，起初再怎麽樣難過也該學會接受了吧。不用擔心我啦，都放下了。”
少女燦爛的笑容像清晨的陽光，驅散陰霾，照亮整間房子。
“……哦。”千春點頭，“等會兒你把你的枕頭抱走，千春先用衣服墊著睡就好了。”
“誒？不用啦，你睡枕頭吧，我隨便湊合就成。”
“千春才不要睡你的枕頭呢，臟死了。把枕頭套摘下來就能看到一灘口水漬。”對這麽大了還睡覺流口水的人，千春十分鄙視，“丟臉。”
“……”也許是不好意思，千夏明日香尷尬地沈默了幾秒，才扯出一個難看的訕笑，“咳，哈哈……真不好意思啊……被你看到笑話了。好，這樣的枕頭還是我自己用吧，嘿嘿嘿，給你添麻煩了呀。千春，這事你可不能說出去，太丟臉了！”
對面的少女雙手合十，眼淚汪汪作懇求狀。
手握這麽一個大秘密，千春心裏得瑟，臉上卻還強裝著若無其事，故作老成地高冷地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BGM，依然是我女神池田綾子的~《心の糸》
溫柔得讓人心疼的明日香，因愧疚不知道該怎麽和明日香相處的千春，兩個都是好孩子
= =明日香你把未來妹夫比作拱白菜的豬，這樣真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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